班章

郑轩睡眼惺忪地自食堂阿姨手中接过一笼虾皇饺，坐到黄少天的面前。

“早啊。”

黄少天抬头看了他一眼。

尚且没把眼睛睁大的郑轩没能捕捉到这个眼神，懒洋洋地：“不过现在也不能说早……还是放假好，很久没睡到这个点了对吧？”

黄少天面无表情。

“话说昨天晚上是什么情况啊，”郑轩打了一个哈欠，“怎么突然下大暴雨，平时从来不叫的大黄一直嗷呜嗷呜的，宋晓还发短信问我是不是天有异象要地震了，我和他说你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说是大黄这么多年一直随了黄少的姓，黄家的话痨血统终于觉醒了，咦我今天好像也有一点话多——”

虾皇饺没咽下去，郑轩抬起头，旋即惊恐地睁大了眼：“对不起啊黄少你今天一句话都没说我刚刚没睡醒还以为对面坐着的是队长——等等。”

他看着面前那个沉默寡言丶黄少天。

“…………你是黄少吗？”

 

黄少天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有人嫌他烦，有人赞他可爱，有人夸他是联盟最强的机会主义者，也有人说在致命一击之前不过是浪费位置。评论的声音形形色色，可倘若在这众口异声中取一个交集，那你只能得到一个词。

话痨。

这个标签被贴到黄少天额头上，变成他撕不掉也不想去撕的一部分，所以——

宋晓：“这绝对是天有异象，昨天大黄也感觉不太对，既然大家都是黄家人——啊黄少你别看我！”

“其实现在坐在我们面前的是周泽楷，”徐景熙举着一本写着灵魂互换的小说，“我们应该立马打电话给江波涛，探讨周队和黄少的转会可能性……等等，你们觉得灵魂和肉体哪一个更能代表本人？”

“嗓子发炎了吧？”老实人于锋道。

黄少天从气急瞪人再到眼神死，最后生无可恋地拉过喻文州来，蓝雨的队长苦笑道：“少天不能说话了。”

为什么？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喻文州道，“当时我和少天在训练室——”

 

当时他们在训练室里直播。

黄少天正在竞技场pk，对方顶着一个不出名的ID，技术却不错，多半是哪家战队的选手新开的小号。黄少天发挥了他的一贯风格，就算键盘被按得噼里啪啦，口中却一刻未停：“大家看啊这人的风格好眼熟像不像王大眼？不过没有关系，看我三段斩拔刀斩落凤斩接幻影无形剑剑剑！”

虽然他念出的技能招数着实不靠谱，操作倒也是一等一的犀利，不过多时装备尚未成型的对方的血线便已掉到一半以下。黄少天操控着剑客不停上挑，边在频道里打字：“你是不是王大眼，快点从实招来，不是的话就先放你一马。”

对面想死又死不了，很冷静地回了句：“黄少天，我诅咒你。”

“竟然搞小学生才会用的诅咒，你绝对是王大眼吧！”

喻文州听他键盘声太过单调，探头过来一看，笑了：“不快点解决战斗，这么磨不怕被他抓到机会反击吗？”

“才不会啊队长，”黄少天得意地比了一个鬼脸，“我跟你说现在让我输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突然断网了——”

“咚！”

他话还未说完，眼前的电脑屏幕便已出现了“网络异常波动，请尝试重试连接”一行大字，喻文州抑制不住笑出声，尚且懵逼的黄少天大喊：“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真的断网了，咦队长为什么你的电脑没事就我的断了，基地的网不是一起的吗，还说是我电脑坏了，不可能啊——”

“啪！”

黄少天的话音刚落，显示器突然黑屏，主机上缓缓升起一缕黑烟，喻文州眼明手快地拖着黄少天的电竞椅远离了桌子，确认他没事之后皱着眉打电话给后勤部。

“真的坏了？”黄少天不可置信，“坏到冒烟也太过分了吧，难道是电路的问题？”

“嘭！”

随着一声巨响，黄少天眼前一黑，旋即看到黑暗中他的主机一路火花带闪电，只好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张大的嘴。

“……你们再叫一个电工来吧，”喻文州一言难尽地同电话那边的人说，“现在不只是电脑的问题了。”

黄少天：“……我今天不想再听到拟声词了。”

 

训练室断电，他们没得选地只能回去宿舍。喻文州交代好后勤工作，刚出训练楼就看到在等他的黄少天愤愤然的背影，哑然失笑：“还气呢？”

“也不是气啊，”黄少天把手机上解释为什么突然下直播的微博发了出去，嘟囔道，“就是超级奇怪，没道理我说什么就来什么吧。”

他仰天长叹一声，又指着星子璀璨的夜空看向喻文州：“难道我说下大雨就下大雨了？”

“……少天。”

“恩？”

“你往左边看。”

黄少天不明所以地向左，目瞪口呆地看到天边黑云以一种扔标枪的气势席卷而来，雷声轰隆作响，他们二人仿佛两株被洒水车盯上的幼苗，顷刻间在风雨加身之前瑟瑟发抖。

黄少天“嗷”地一声拉着喻文州奔向宿舍。

他于运动是一把好手，喻文州却就连跑步都是一番闲庭信步的坦然自若，黄少天恨铁不成钢地回过头：“队长你快一点雨快追过来了——啊大黄你怎么也跑过来啦，我听郑轩说你生病了才宠物医院回来不是吗，别跟着我们跑要下雨了你快回去，要不然等下淋雨就算不生病也要嚎上好几天——”

“嗷呜——”

“……”

“…………”

喻文州：“……向大黄道歉。”

黄少天：“大黄对不起。”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喻文州说，“少天突然拥有了言灵，为了大家的安全现在就先不说话写字了。”

“……你们两个认真的吗？”郑轩犹豫再三，没忍住，“真的不是黄少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被惩罚不能开口？”

喻文州很冷静：“轩仔你昨天是不是没睡着？”

郑轩猛点头。

“是少天昨晚一不小心说你会失眠导致的。”

“啊？真的？”郑轩有些狐疑。

喻文州点头道：“还有宋晓磕到头，景熙电脑不停重启，于锋快要滑倒然后当场来了一个后空翻，都是少天一不小心说出来的。”

宋晓：“我昨天真的磕到头了……等等，这里的一不小心是不是有点多了，你们真的不是拿我们做实验吗？”

“怎么会，”喻文州轻描淡写地咳了一声，看上去十分诚恳，“真的是不小心说的。”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于锋说，“黄少你——”

在一旁久未开口的黄少天终于说话了，生无可恋道：“于锋会不小心被水呛到。”

众人灼热的视线霎时聚集在于锋身上，突然变身焦点的于锋有些不自在地感受了一下，迟疑道：“等等，除非我现在在喝水才会被呛到吧——咳!”

看着咳到惊天动地的于锋，郑轩等人起立立正，缓缓抬起手，摇头晃脑地鼓起掌来。

“谁能想到口水也是水？”宋晓感叹。

郑轩道：“竟然真的说什么来什么！那么我们今年的冠军岂不是十拿九稳了？”

“祝福没有用的，”喻文州苦笑，“根据我和少天的实验结果来看，只有诅咒有用，并且还会受到一些限制，其一是不能强行违背客观规律，例如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升起；其二是诅咒的时间不能太长，少天昨晚说今早没有轩仔想吃的虾皇饺，结果轩仔还是吃到了。”

“怪不得上午黄少看我的眼神有点怪，原来是诅咒没结果，”郑轩心有余悸地回忆今天早上的事，“等等——你们两果然还是拿我们做实验了吧！”

黄少天看着眼前面露凶光的众人，警惕地拽着喻文州的衣袖向后退了退：“你们别逼我说话啊！”

徐景熙遗憾地收回了手：“最近也没有比赛，所以我们短时期不会让对手得到黄少的debuff加成了？”

“你们能不能先关心下我啊，”黄少天痛心疾首，“为了不祸害你们我已经强制自己很少说话了，已经那么惨了你们就不能有点队友爱？”

终于咳完的于锋疑惑道：“——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吗？”

郑轩：“是啊。”

“没错。”宋晓肯定。

徐景熙悄无声息地点起头来。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

“队长我们先走了啊！”郑轩行动敏捷地推着其他人夺门而出，“你可千万制服黄少不要让他乱说话，就算是封建迷信的意外人身伤害也是要负责任的，蓝雨可以没有我们但是不能没有副队长！”

被他一番言辞恭维的副队长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

喻文州哭笑不得：“你不要吓他们了。”

“他们就是欠教育，”黄少天抱着手臂哼哼，“没有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喻文州笑着摇头想要说些什么，便听远处传来众人的集体哀嚎，同黄少天对视一眼之后连忙来到窗户旁向外看：“怎么了？”

“问题不大，”郑轩抬着一根树枝，心有余悸道，“我们刚出门就不知那棵树上落了枝，正好打到头了。”

徐景熙抱着头：“一二三四，一个不少。”

于锋默默仰头看了黄少天一眼。

黄少天被众人谴责的视线逼着缩回了脑袋。

“我还是尽量不要说话了。”他万念俱灰地用双臂在脸上比划了一个叉。

喻文州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

 

黄少天宣称尽量不说话，竟然还真叫他做到了。话痨一改往日风范，变成一个闷嘴葫芦，让旁人纷纷吐槽幸福来得猝不及防，竟然还有些受不了。

特别在训练赛的时候，黄少天绝对闭口不言，字也不打地闷头操作，只因他认为依靠诅咒别人失误而收获的胜利不能叫胜利，甚至让饱受他垃圾话摧残的对手迟疑而胆战心惊地问这是什么蓝雨新战术。

临到晚上黄少天直播时在房间里挂了一句大大的：“昨天停电把嗓子搞发炎，别问了”，面无表情毫无互动地完成了他今日的直播量，成功让担忧的电话接二连三地在后勤部响起。

就这么一整天下来，大家都很不习惯，最后是郑轩终于忍受不住这谜一般的寂静了：“黄少！”

“干嘛。”

“求求你还是多说几句话吧，”郑轩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收外设，表情非常诚恳，“你这样总让我有种在做梦的感觉，这导致我训练的时候更困了……”

黄少天气得敲他肩膀：“轩仔，我就说你刚才怎么反应总是慢了一拍，你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设定究竟是哪来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郑轩的脑袋越来越低垂，最后逐渐落到桌子上，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

黄少天：“……”

在一旁默默围观的于锋走过来推了推郑轩。

“真的睡着了。”喻文州哭笑不得地盖棺定论。

 

黄少天垂头丧气地回到宿舍，横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滚了几个来回，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人在敲门：“少天，睡了吗？”

没有。

门外的人等了一下没有得到回应：“让我进来，少天。”

不太想。

黄少天把自己埋在枕头下面静了片刻，突然一跃而起，拉开了宿舍门，在一言不发地躺到床上。

喻文州跟在他身后走进来：“不想说话吗？”

哪里不想说了，我现在脑子里存了一个G的槽想吐好吗，然而——

“不。”黄少天说。

他就像一只别扭的狮子，喻文州啼笑皆非地安抚道：“放心，无论我被诅咒什么都不会生你气的。”

黄少天没有说话。

“少天？”

黄少天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嘟囔：“就是因为知道你绝对会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和你说话啊。”

——我一点都不想因为这个，让你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喻文州怔了一下，不知怎么微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少天，真的没关系。”

黄少天继续生无可恋：“你会讨厌我的。”

“……”

安静笼罩了这间屋子片刻，黄少天“噌”地坐起，两个人对视一眼。

他抓狂道：“不是吧！”

喻文州哭笑不得：“我没有讨厌你。”

他按住了黄少天的肩膀，神情一如比赛时的认真：“少天，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虽然蓝雨的队长一向言出必行，然而这莫名其妙的诅咒实在是威力巨大，当前装备垃圾等级太低的剑圣也只好忐忑起一颗心，万念俱灰地地等待着来自喻文州的判决。

为什么偏偏是喻文州啊！

如若是旁人也好，甚至诅咒到自己头上也罢，然而将会“讨厌”他的人偏偏是他的队长——让黄少天放心交付后背的，一直欣赏着，甚至是喜欢着的喻文州。

“好烦啊！”黄少天翻了一个身，没忍住抱怨。躺在他身旁的人眉头小小地皱了皱，为了打消他疑虑留宿在这里的喻文州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看到他表情的黄少天霎时屏住了呼吸，恨不得帮他把眉间蹙起来的一小团抚平了。

不要讨厌我啊，队长。

 

黄少天不安了一整晚，结果第二天居然一切如常。

盯着黑眼圈的他有些怨念：“你是怎么做到一晚上睡得那么好的。”

“因为知道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啊。”喻文州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感觉一切正常，”他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绝对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他看着黄少天的脸，保证道：“我可以肯定。”

“好吧，”黄少天嘀咕，“我先信你这一回。”

话虽这么说，在赛场上甚是自信少有发憷的剑圣却难得忐忑。隔三差五就要往喻文州那边看，一点风吹草动都想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表现的实在太明显了，郑轩忍不住问：“怎么了？”

黄少天也没忍住倾诉欲，说：“我昨天说了一句错话。”

郑轩吐槽：“你这几天天天说错，难道还没习惯吗？”

他说得好有道理，黄少天也无法反驳：“……反正是对我影响超大的话！”

见他如此认真，郑轩也只有同情：“没办法啦，你要不要去驱驱邪什么的……说不定就会变正常了。”

黄少天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是这次还没实现啊。”

“嗯？”郑轩迷惑了：“为什么？”

“不知道。”

“难道是没有用了？”

“不会吧？”上翘的尾音也表示出黄少天的不确定，他指了指自己，忍痛道，“我会平地摔一跤。”

郑轩飞速摆出了一个接住他的姿势。

他们二人胆战心惊地等待了片刻，黄少天甚至试探性地走了两步，然而一切如常，除了他们姿势有些过于蠢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郑轩和黄少天：“？”

 

诅咒好像在一夜之间解除了。

黄少天兴高采烈地仿佛蓝雨预定了本赛季的冠军，一天到晚说个不停，短短两天内的心理活动足够出一套十几万字的书。重新让耳朵被摧残的众人苦不堪言，甚至觉得被诅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要再抱怨了，”宋晓心有余悸，“你们看看队长。”

喻文州作为被黄少天的文字泡和话语笼罩的重灾区，责无旁贷地被黄少天拉去竞技场蹲守那个神似王杰希的小号。

“我敢说一定是他的原因。”黄少天信誓坦坦。

结果还真叫他们蹲到了。

小号看着在竞技场门口跳出来的黄少天，也有些生无可恋：“黄少天怎么又是你，你不训练的吗？”

“王大眼，你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来诅咒我！”

“我不是王杰希，”对面很冷静地说，“听你这么问，难道我成功了，这个真的有用？”

“所以真的是你在诅咒我吧，”黄少天怒了，“还好我机智现在已经没用了。”

“其实我也没想到会成功啊……”对面说，“要解除这个诅咒，除了我亲自解之外的方式还挺难的，你怎么做到的？”

原来这么难？黄少天也有些疑惑：“需要怎么做？”

“需要找到除了自然规律之外的，就算你诅咒也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如果是那样的话，对方必须有和诅咒内容完全相反的非常坚定的想法。”

对面顿了顿，也没忍住很好奇：“方便告诉我一下是什么吗？”

黄少天看了坐在他左边的喻文州一眼，超级开心地笑出了虎牙：“是我说有个人会讨厌我，果然他绝对不会讨厌本剑圣啊！”

“……”小号看上去有些无语，“讨厌的反义词好像不是不讨厌吧。”

“啊？”

讨厌的反义词是什么呢——

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偏头看了过来，黄少天僵硬地侧脸过去看他。

“嗯，”喻文州探身吻了吻他的脸，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