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特殊编年史

“乘坐‘YH2810’航班飞往G市的旅客,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由于天气原因,本次航班暂时不能按时登机,请您继续等候通知——”

“不是吧……”

黄少天后仰靠在休息室里的椅背上,双手捂脸,长长地发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哀叹。

良久定格在这个动作的他突然坐直举起手机,愤愤地发送信息:“竟然又延误了轩仔你敢信?哇我昨天晚上来的然而现在是早上六点多,别人是等到花儿也谢了我是等到花儿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开开谢谢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对面的郑轩显然十分压力山大:“要不黄少你先睡会儿?”

“睡着了误机怎么办。”

“那就直接改签去酒店休息,”郑轩说,“反正你到那是去旅游,回来也没什么事请着急要做,多住几天没关系吧?”

“谁说我回来没事的?”

郑轩很困惑:“你有什么事?”

“……反正很重要,”眼见这天聊不下去,黄少天抿了抿唇,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好不容易被他逮到的吐槽对象,“其实这次延误也还好啦我之前遇到过更过分的,但是我这次特别想早点回去,哎轩仔啊我同你说——”

被联盟的前剑圣强硬敲开脑壳塞了满脑袋垃圾话的郑轩终于有点崩溃了:“求求你了黄少,你去找队长吧!”

“文州这个点在睡觉啊,那么多人就你在国外度假还醒着。”黄少天理所当然道。

……可是我也该睡觉了啊!郑轩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气势汹汹地给黄少天发了一个……网页测试的链接。

黄少天看着屏幕上写着“用七道题来测测你是荣耀的几级粉丝”的测试标题,有些无语:“这是什么东西?”

郑轩:“是很有趣的一个测试,我大概也就对了一道题,黄少你要是实在太无聊了就玩这个吧。”

黄少天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轩仔你也太给职业选手丢脸了。”

“黄少相信我,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及格的,你也肯定不会。我要断网睡觉了黄少祝您飞机顺利起飞拜拜告辞再见免相送!”

见他如此避之不及,黄少天倒也没有太过为难他,说了句晚安就关闭了聊天页面。

网页早已刷无可刷,论坛活跃的身影就剩他自己……黄少天撑着脸,兴致缺缺地点进了链接,小声道:“所以看这种无聊小测试也是很正常吧。”

点进去的下一秒他就飞速关闭了网页。

黄少天痛心疾首地发现这个测试问的不是游戏内的什么材料在哪里打啊剑客的70级技能是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而是劈头盖脸就给他当头一棒:“第五赛季微草夺冠时团体赛一共打了多长时间?”

黄少天:“抱歉,打扰了,告辞。”

嘴里抱怨着郑轩一定是故意用测试来逃脱垃圾话制裁,黄少天百无聊赖之下又把毫无动静的网页刷了一遍,想给喻文州发信息抱怨,写到一半又担心大半夜吵到对方睡觉,于是干脆一股脑地把话复制在备忘录里,一半是抱怨郑轩故意报复,一半是埋怨不作美的天公——他没有多言因此而延误的飞机,出于某种很难言明的考量,黄少天尚未告诉喻文州他要回去的事。

长夜漫漫,有心睡眠也得撑到飞机上再睡。候机厅灯火通明,惨白的光照得困倦的头脑有些发昏。黄少天晃晃他那头偏棕色的毛茸茸脑袋,再一次举起了手机。

所有的网页好像在此时一同按下暂停停止更新,仅有在他一旁不小心睡过去的旅客轻微的打呼声提醒黄少天他不是地球上仅存的最后一个生灵。他小小地叹了一口气,穷极无聊之下又重新点进了那个测试。

第一道题映入眼帘的当口黄少天大爆手速胡乱选了一个答案,下一道题却不知道和上一道题相比哪一个更坏一点。

第二道题是:“荣耀名场面之剑圣夜雨声烦被树砸到之前还剩多少的血量?”

黄少天:“……”

这个测试是不是和他有仇啊?他挑眉不满地选择了正确答案,觉得自己快被气清醒了。

丝毫没有发觉自己莫名其妙与题目杠上的他决定再往下看看。

下一题:“联盟最终下定决心因为黄少天更改规则的比赛是哪一场?”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选了一个答案:“我怀疑你在针对我,并且我掌握了证据。”

轩仔我错怪你了,你仅仅对了的一道题恰恰证明了你是我的好兄弟!

他愤怒地将页面退了回去,把之前题截图保存,决定等明天回去一定要给喻文州看,究竟是谁做了这么迫害联盟前剑圣的测试!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还有没有了。

黄少天气哼哼地继续往下看:“第三赛季的最佳新人第四次出场是与哪家战队对战?”

第三赛季的最佳新人是王杰希,然而——鬼知道他的职业生涯第四场比赛是在什么时候啊!我连我自己的都不记得好吗我去记他?

黄少天看着下面的“A蓝雨 B霸图 C百花 D嘉世”无语了。

“第四场,第四场……大概是开赛一个月?这简直让人毫无头绪啊,”他小声嘀咕了半天,终于放弃挣扎,“谁能答上来我叫他爸爸!”

嗯?爸爸?

黄少天眼睛一亮,想起了一桩与喻文州的旧事。

 

作为纵横荣耀赛场十几年的传奇人物,黄少天的大名不说无人不晓,也算得上声名显赫,安在头上的名号不知有多少。队友称呼他黄少,粉丝有叫他天天的,也还有烦烦的,除此之外,还有论坛吹水时专属的“G市守护者,冰雨的主人,青训营小太子,蓝雨一霸,话痨之神在人间的化身,南方的猛兽其一,永远在术士身前的剑客——夜雨声烦阁下!”曾经让不小心看到表情包的他笑得把椅子弄翻了。

很少有人知道这里面有个错别字。

黄少天在游戏里被魏琛发掘出来,是顶着天才的光环加入蓝雨青训营的,往日里的神气是谁都能看出来,霸道却着实算不上。

他被叫出名头的,原本是“蓝雨一爸”。

在那个“谁carry谁就是我亲爹”的年纪,没被叫过几声爸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黄少天身怀一手剑客绝技,是能带飞让人躺赢的著名大神,与此相比,垃圾话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以至于把青训营里打游戏的小豆丁们按头数过去,十个中有九个是他儿子,人称蓝雨青训营大家共同的爸爸,简称“蓝雨一爸”。

而喻文州就是剩下的那个一。

第三赛季,蓝雨的前队长不落窠臼,在那个别人争着要和黄少天下副本的时候专专心心地做单人训练,等他从电脑前抬起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除了他全世界都与黄少天有无血缘的父子关系。

事情的转折是一次比赛。

那天是微草打霸图,青训营挤成一团看直播。擂台赛霸图竟然出乎意料地让大漠孤烟先出场,挑了对面两人,气氛一时甚是热烈,电视里的解说激情四射:“现在王不留行出场对阵大漠孤烟,我们可以看到这名微草的新人虽然仅仅登台四次,然而没有遇到新秀墙表现一直很亮眼——”

黄少天与王杰希见过,对这名微草的新队长记忆犹新,此刻正对其他好奇的队友喋喋不休:“他确实很厉害啦不过比本剑圣还差一点,嗯?你对爸爸我叫剑圣有什么不满吗?现在不是以后也肯定是啦。除了比赛他有什么特点啊……眼睛大小不一样算不算?”

他伸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他的这只眼睛超——级大,另外一只就很正常,看起来怎么说呢,就像闭着一只眼的猫头鹰。”

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的喻文州侧脸去看他,人群里的黄少天一幅信誓坦坦的样子,半阖着一只眼似未完成的wink,不像猫头鹰,倒像困了打盹的小狮子。

“反了,”喻文州突然出声,温和地指了指电视里的王不留行,“左右眼反了。”

“是吗?”经历了上次“吊车尾”事件的黄少天有些迟疑,又在周围人的鼓动下挺直了腰杆,“反正我记得就是这样!”

喻文州很是镇定,围观人士就不是这样了,黄少天在众人起哄中一不小心和喻文州打了一个赌,等镜头缓缓移动到王杰希脸上的时候——

从此喻文州在青训营的辈分无人能敌,黄少天是蓝雨一爸,他就是蓝雨一爷。

终于看到黄少天也吃瘪的众人欢呼雀跃,自己从儿子变孙子这点小事也不在乎了。黄少天在悲愤之下倒莫名其妙地与喻文州关系亲近了起来,就是一直逃脱不出这个伦理哏。

等后来黄少天与王杰希不对盘,除了蓝雨与微草争冠竞争之外,多少还有点对其眼睛朝向不对的迁怒。

这件事的影响是深远的,偶尔他垃圾话说多了身后就会响起《听爸爸的话》循环播放,可恨的是这还真怪不了喻文州,此乃饱受他“摧残”的其他队员自发组织的抗议行为,喻文州一边笑弯了眉眼,一边佯装斥责别人不要挑拨他与黄少天的父子关系。

到最后黄少天干脆破罐破摔,在蓝雨年会上与喻文州上演了一出双口相声《我是你爸爸》,两个广东人拗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儿化音滥用到令人发指,台下的人笑得前俯后仰,后来竟成了每年都要演出的保留节目。

 

——也不是每年。

退役之后,无人再调侃他与喻文州的父子关系,现在的蓝雨年会也没人再说相声,这个故事的最后一点尾音,或许是偶尔有旁人问起喻文州他与黄少天是什么干系,会得到一句一本正经的“家属”,再换来黄少天喋喋不休的拒不承认。然后喻文州会用一种夸张的受伤表情反问难道少天要和我断绝关系——

……好像偏题了。

黄少天哭笑不得地选了一个B,觉得这种题目如果不是因为他和喻文州的这点回忆还真答不出来。

没关系!还有两道题,胜利就在眼前。黄少天看向倒数第二题:“请问张佳乐宣布转会霸图的日子是哪一天?”

这次黄少天飞速选了正确选项,虽然看上去同他没有什么干系,但那一天黄少天永远也不会忘。

 

那天是黄少天的生日。

蓝雨年满十八的选手和工作人员全被拉去KTV,黄少天一不小心被灌得有些迷糊,而后在众人起哄下倾情演唱了一首《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成功晋升为他不愿回想的黑历史之一。等所有人都闹够了,他迷迷糊糊地被喻文州扶到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时又在半夜被热醒,抬起手机一看才发现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祝福,赶紧边打着哈欠边一个一个感谢回去。

张佳乐是第一个回复的:“你才看到?今天怎么话那么少?”

“我才回到宿舍啊,有点喝多了,你怎么还没睡?”

“宣布转会的第二天,我现在心情有些复杂。”

黄少天努力睁开困倦的眼,有些迷茫地怔了片刻,被酒精和困意塞满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勉力安慰了张佳乐几句,对面显得还是没有精神但是已经烦不胜烦了:“好了好了我错了,你怎么喝多了比平时话还话多,我深切怀疑你的队友会不会被你烦到把你扔KTV了。”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没人性啊,”黄少天哼哼,强撑着睡意打字,“我队长早就把我送回来了。”

张佳乐被吓了一跳:“谁???”

“喻文州啊,要不然呢?”

“……对不起,的确没有其他人选,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坦荡。”

黄少天疑惑:“这有什么好遮掩的?大家不都知道吗?”

张佳乐发了一个冯主席开会时鼓掌的表情包过来:“天天,我现在有点崇拜你了,大家都挺不容易的,你和喻队要加油!”

这个人绝对是被舆论逼疯了。黄少天熬不过困意,懒得理会张佳乐,发过去一堆告辞的表情包便睡着了。等他睡醒的时候,便懂得了何为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一大早,他就收到了来自天南地北的问候,张佳乐再次留言“大孙让我转达他对你们的敬意”,方锐大声疾呼“恭喜啊黄少,当初你认喻队做爸爸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们不对了!”郑轩说“黄少你们压力别太大,其实我们队里面早就知道了”而最下面的喻文州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充满疑惑的“?”

虽然诸多言论黄少天一句没看懂,但不妨碍他先回了喻文州一排问号过去,而后对方自动回复一般飞速发了两张截图过来,速度快到令人怀疑对面究竟是不是蓝雨队长。

黄少天狐疑地点开图,是今天凌晨他与张佳乐的对话。

这对话怎么了?

他把这两张图正着看了几遍,又在反过来琢磨了片刻,丝毫没有参悟其中奥妙的迹象,在快要开始怀疑自己智商的时候终于窥得天机,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没人性啊,我对象早就把我送回来了。

——谁???

——喻文州啊,要不然呢?

…………等等,这里为什么会有对象??

九宫格输入法害人啊!

黄少天深吸一口气,噼里啪啦回复了一堆解释和道歉过去,然后怒斥散布谣言的张佳乐,给了方锐一个省略号让他自行体会,又果断地拉黑了郑轩,最后才有些忐忑地点回喻文州的聊天页面。

喻文州回了他一个笑脸,而后很慢很慢才回了一句:“我还以为少天真的有做我非父子关系的家属的打算。”

“这个梗能不能不提了啊队长!”黄少天悔不当初,“我错了我错了以后绝对换成小键盘!”

喻文州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黄少天做了一个梦。

梦境纷繁复杂,不成逻辑,他就像在莫比乌斯带里鬼打墙,无论去到哪里总能遇到一个喻文州,看他的队长或欣喜或厌恶,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他:“少天不想做我的家属吗?”

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得笃定,说想,当然想。

醒来后黄少天思索了大半天的人生。

梦里的他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一个“想”字被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他本就如此似的。然而任他冥思苦想,尤是理不通他为何如此坚定地要与喻文州维持父子关系。

如果不是这个,那还会是什么亲属?总不能是结拜兄弟吧!

想不通就不想了。黄少天顶着黑眼圈出了宿舍,转角便遇到了喻文州。他的队长颇为顺手地揉了揉他不太服帖的头发,把早饭递了过来:“起床见你没动静就没叫你,这是最后一份炒河粉。”

黄少天在那一瞬间弄懂了自己究竟想做喻文州的什么家属。

当然不是什么父与子,也不是什么结拜兄弟。他在那些已经过去的年年岁岁里,无知无觉地将原本看不太顺眼的另一个人接纳进自己的生活中,并且还有将自己打包塞进对方往后余生的打算。

他想做喻文州的爱人。

生在一处,死埋一起,有朝一日他们离开蓝雨与荣耀,依旧可以并肩而立。

 

想终究只是想想,此时黄少天与喻文州偶尔的小聚才能见上一面,保持着算不上亲昵也算不上疏远的距离,曾经比肩,不曾相爱。

黄少天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页面往后划了划。

这个无聊的测试终于到了最后一道题:“请问卢瀚文的身高是多少?”

这个黄少天还真知道,因为答案就是他提供给其他人的。

 

黄少天与喻文州退役的时候很是风光,拿了几个冠军的蓝雨双核双双告别,媒体攻势自然不必多说,只队内都举行了许多告别仪式,这次搞送别会被吐槽准备的不够充分,下次搞最后一次战术布置又说还有人没来,其实他们都明白,不过是其他人舍不得他们两。

黄少天装作不知道地与他们胡闹,今天赴宴,明天开会,“坦白会”就是众多退役活动的其中之一。

众人围成一圈,轮流被问问题并且必须回答,宣称自己早已长到一米八的卢瀚文被逼当众量身高,不幸比目标值少了那么几毫米,被无情镇压了四舍五入的合理抗议。

轮到黄少天时他被问到:“黄少,你觉得自己烦吗?”

“烦吗?不烦啊,我觉得是你们太无趣了,对吧队长?”

喻文州笑盈盈的帮衬被众人的群起而攻盖了过去,这人吐槽黄少天属鹦鹉的,那人开始了蓝雨第一届黄少天cos大赛,并掌握了其逻辑严密的废话加不间断复读的精髓,成功获得众人东倒西歪的赞叹。

黄少天抱着臂佯装不爽:“你们对本王牌有什么意见吗!”

不知是谁接了一句:“怎么会,黄少,你是我们蓝雨最好的王牌!”

已经不能算个孩子的卢瀚文一下子眼眶就红了,眼见吐槽大会画风突变,黄少天连忙转移话题:“快快快快问队长啊,怎么队长还没被问呢你们还在等什么!”

被殃及的池鱼无奈地笑笑,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大家有什么想问的?”

有,黄少天想。

我想问你,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有人说:“队长,你有考虑过感情问题吗?”

黄少天抬起头。

“有,”喻文州肯定道,“但是还没有思考出答案。”

“会考虑相亲吗?”

喻文州有些苦恼:“其实家里面已经在安排了。”

黄少天的笑容一时有些发僵,提问的人轮到他,说出口的问题却不是自己想问的那一个:“队长,你的笔记本里都记了什么?”

喻文州顿了顿,答非所问:“少天只有这个问题吗?”

当然不是。

黄少天一派洒脱地揽住他的肩头:“我和你之间,除了这个其他什么我不知道?”

“这样啊,”喻文州低下头,又笑着抬起眼,“也没什么,其实大部分时候是用来掩盖我走神的。”

提问再继续,最后毫无疑问地又开始胡闹,散场时黄少天喝得又有些多了,他把今天听到的诸多八卦全部发到了微博上,说卢瀚文一米八差一点点的身高,说徐景熙一颗DPS的心,说刚来蓝雨时听说的女厕所恐怖故事……说喻文州的战术笔记本。

他把那些名为他的青春的琐碎东西一股脑地发了出去,抬起头来是天色早已破晓。他跨过睡做一堆的其他人,拖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旅箱离开了他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来时崭新的基地彼时已被冠上一个“旧”字,他大步而出,没有同人说再见。

大梦一场,醒来总该告别。

 

还好告别也能再见。

黄少天退役之后还始终和喻文州保持着联系,信息不断,不时见面,有时也会感觉不可避免地同他生分了些许,再聊起来时又会觉得好像彼此都没变过。

喻文州不知为何后来没有参加家里安排的相亲,也从没有什么恋爱的消息传来。黄少天同他一般固执地单着,以为喜欢会渐渐淡忘,没想到这种东西就像酒,时间是用来发酵的。他用了退役之后的时间做了很多事,见过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而喻文州早就不与他朝夕相对,却好像从未从他的生活里离开——这不是喻文州的错。正如他在外地开开心心地旅游的时候,见到街边的炒河粉,还是会情难自已地想起那个人的脸。

这也就是他突然中断旅行,坐在机场等待了几个小时延误飞机的原因。

隔壁熟睡的中年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黄少天突然被他从回忆里惊醒,洒脱地笑了笑,好像他与喻文州这种单方面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习惯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讲注意力转回手机,除了没有蒙对的第一题,后面也算是结果完美。黄少天神气地将分数的截图发给郑轩炫耀并实力嘲讽对方的前职业选手素养,关闭页面时正正好看到屏幕正上方此刻时间七点半的提示。

“……”

好像花费一个多小时做了七道题的自己更值得嘲讽一点。

拯救了大龄无聊网瘾男青年陷入自我怀疑的是突然响起的机场提示音,终于得以登机的黄少天在欢呼里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欢快地背着包登上飞机。

行李刚刚放好,手机便响起了信息提示音,黄少天划开喻文州的头像,一边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一边有些庆幸刚才没有把手机放到包里去。

喻文州显是刚起床:“少天早,今天天气怎么样?”

不怎么样,电闪雷鸣到现在飞机还没起飞。黄少天没有告诉他这个,单单抱怨了这停不下来的绵绵细雨,又把存在备忘录里面的话一股脑地回复过去。

换成别人看着这大段大段的文字多半要嫌他烦,喻文州对待黄少天他却天生有一副旁人难以匹敌的好耐心。被他陪着吐槽完旅游见闻后,黄少天转而说起测试题。

他飞速抱怨:“出题的人有多不靠谱,难怪大家都说难。如果不是我就是当事人都不确定那些被迫害的题目的答案是什么。”

喻文州不太赞同:“其实还挺简单的。除了第一道题不确定,后面的答案是ABDDCB。”

黄少天回头翻了一下题目——还真叫他说对了,喻文州真乃他人生里的一朵褒义的奇葩。他不可思议道:“队长你这也太厉害了,是怎么记住的啊?”

“王队的第四场比赛是你学装猫头鹰,张佳乐转会是你生日喝多了唱《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小卢有多高是你被众人吐槽有多烦的那天。”

“剩下的呢?”

喻文州语气温柔,似乎隔着屏幕都能看到笑脸,理所当然道:“剩下的都和你有直接关系啊。”

这句话让黄少天有些情难自禁地欣喜,然而看上一句又让人忍不住吐槽的冲动:“等等,这些记忆点也太奇怪了,你们水瓶座都是这么神奇吗?”

喻文州慢悠悠地回了句:“这样记时间很特别吗?我觉得还好。”

“哪里不够特别啊,”落下的电子屏里在放安全须知,黄少天十指如飞抓紧时间打字,“你的这些东西……”

正在输入的字戛然而止,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回他的话有些发怔。

黄少天没有说错。

喻文州记时间的方式确实足够奇特,因为每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记忆点里,都有一个黄少天大大方方地探出头来。

然而他不也是吗?

自从到了蓝雨之后的年年岁岁里,所有被刻在脑子里忘不掉也不想忘的回忆,都与喻文州脱不了干系。

 

空乘已经开始检查乘客的手机是否断网,黄少天把文字都删掉,飞速回了一个:“队长我现在有点事情,我们等一下再聊”就匆匆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

飞机开始滑行,上仰,穿过云层。多日未见的阳光倾泻下来,黄少天眯起眼看仿佛近在咫尺的蓝天,觉得现在自己就像堂吉诃德。

他没有痩马与奴仆,甚至没有长矛与旧盾,有的仅是相似的一腔热血。让他沉溺的美梦不知该如何实现,也不知最终结局是否足以让人欣慰,然而那有什么关系,哒哒马蹄声在梦里响起的那一瞬,他就是自己的骑士。

黄少天闭上了眼。

困了一夜的人再也睡不着,往日里只是一个符号的飞行速度现在变成更为让他心砰砰跳的东西,因为每过一分钟,就代表他离喻文州更近了一些。

队长,我的回忆也是用你做标签的。

既然你也和我一样,那我是不是能抱以小小的希望,我们都对对方有同样的期待?

 

飞机刚一落地,黄少天就直接赶往了喻文州的家。

未说出口的话在那条底线上裹足不前,跨不过去也不肯回来,徒留一向一往无前的黄少天将生平第一次的踌躇又延长了一段时日。其实他也不知道去了之后该做些什么,不过单纯地想见见他的队长。

他一直冲到了喻文州的小区楼下,电梯一直没能等来,黄少天不知哪来的热血上头,背着包拖着行李箱一路冲到对方家门口,一层、两层、三层……等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连喻文州在不在家都不知道。

他低着头喘了片刻,站直了身,手还未将门敲响时门就自己开了。

“少天?不是说还要多在外面玩几天吗?”拉开门的喻文州有些讶异,好像又有些高兴。他弯起了眉眼,“我听到你的呼吸声,还以为是错觉。”

“听到呼吸声是什么鬼啊,队长你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黄少天忍不住跟着笑。

喻文州接过行李侧身把他让进屋,落在后头:“你一直没回我信息,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什么信息?

黄少天有些茫然地回身,喻文州依旧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意有些淡,面容看上去有些他不太熟悉的严肃。黄少天翻出自下了飞机还尚未注意的手机就要看,喻文州突然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说:“我亲自再向你说一遍吧。”

属于另一人的体温几乎能灼伤人,黄少天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什么?”

喻文州的话题有些不着边际。

他说:“少天一直很好奇我的笔记本里写了什么。其实什么都写,如果硬要下一个定义的话,里面记录的应该是光阴。”

“啊?”

“确切地说,一开始记训练内容、看了的比赛,佩服的职业选手……偶尔也会有天气或者其他的信笔涂鸦,不成体系,也没什么逻辑。最初的时候,会在上面一行写着某年某月。

“你第一次在书上出现是青训营的时候,那天你的训练成绩特别好,是蓝雨日常测试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满分。”

“后来我成为了队长,就开始记战术安排,记战队活动,”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声笑了起来,“还记你今天多吃了雪糕闹肚子,以及和小卢PK的时候又赢了几次。”

他看着黄少天,态度一如既往地坦然:“到现在退役了,我以为这本书已经没什么存在的意义,没想到这个习惯一直没有停下来。”

“现在我开始记账、工作安排,还有一些零碎的感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最上面的一行不再写日期,而是你。”

春节的前三天是“和少天一起买了桃枝和金桔”,二月八号是“他发烧了”,上周周末是“他心情特别好”,昨日是“少天在外旅游的第六天”……古往今来,有人结绳记事,有人看星观象,有人体悟春夏秋冬,而喻文州独树一帜,所有流逝的光影里都藏着一个黄少天。

“少天,你之前说我记时间的方式很特别,这是因为你已经成为了我生命时间轴上的记号,抱歉没有事先通知你,请原谅我的自作主张。”

黄少天撇过脸,觉得眼眶有些酸。

——喻文州也太犯规了吧!

然而谁又不是呢?

用耶稣诞生以来的年岁为记录的,名为公元,从前到后,是一条不断向远处漫延的河。

以月亮的阴晴圆缺为刻度的,那叫农历,六十年一个甲子,兜兜转转,周而复始。

它们都是无可辩驳的标准。

不过或许因为标准不够温情脉脉,每个人都有浸满了自己人生独特印记的纪年方式。说“你初三那年”的是父母,“十年春,王正月”的是史官,“第六赛季季后赛”的是荣耀的职业选手……说“第一次见面”“拿冠军的那个夏天”还有“退役的时候”的,是喻文州和黄少天。

没有公元多少年或者甲乙丙丁和子丑寅卯,他们以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回忆作为年年岁岁的刻度,那些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向前挪动的指针指向的数字,所有消失的时间留下的痕迹,无一例外,全是另一个人奔跑而过的影子。

“少天,原本没打算告诉你的,但是我发现我没有想象中的能忍耐,又或许是我不愿意把这件事继续藏下去了,”喻文州站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依旧是联盟出了名的温文尔雅,道:“刚才我在手机上问你的是:‘不知道今天的记忆点,可不可以是我和你在一起的第一天’?”

蓝雨的前队长似乎一直是一个足够完美的人,于荣耀,于事业,于生活。

然而任你十全十美,面对爱情时无人能够修饰得毫无破绽,黄少天听着他用了一个好商好量的问句,仿佛被拒绝了也能微笑地说好然后就此放弃不再来往,姿态足够镇定从容,可堵在门口的身影和握着他行李箱拉杆的手却从发梢到脚都写满了百折不挠的坚定。

黄少天突然笑了。

“文州,其实飞机票我昨天就定了,但是一直晚点到现在才到,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为什么?”

黄少天如传闻中剑圣一般意气风发,说:“因为昨天对于我而言也不是某年某日,是我的第二百零八次突然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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